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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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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17-2012 00:59: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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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村委会里来的那个大老板不是被送走的,而是被气走的。

大老板走后,老王便坐在那个被磕掉了一块泥土的水门汀上吸水烟。

吸水烟其实是一门讲究的艺术,老王则是这门艺术的行家!他把那干裂的嘴唇紧紧地凑在烟筒上,用手轻轻捏起了一小撮烟丝抿在小烟嘴,然后又颤抖地把火柴往火柴盒一划,嚓——的一声,烟丝上便冒出了星星般的红光。被灌进烟筒里的水像煮沸了般随着老王的喉管一涨一缩“咕噜—咕噜—”地响动着。不一会,烟丝上的红光消失殆尽,灰黑的烟屎“噗通”一声便跳进了那个和着烟屎的水泥桶里。烟雾这时才慢慢地从老王的鼻孔里嘴巴里溢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扑在老王这张泥土般的黄脸上。

突然,烟筒“啪”的一声被老王狠狠地摔在地上。管里的水像血液般从那摔破的裂缝里缓缓地流出来,黏在了地上。

“不卖,就是不卖!有钱就了不起?X你老母的,谁没几个钱,老子我就是不卖。你做你的虾塘,我种我的水田,除非我躺进棺材里啦,否则这辈子谁也别想打谁的主意!”老王说这话的时候,力气大得脸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眼睛发红得跟头暴怒的狮子似的,这话像是说给那位大老板听的,也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老太婆听到这响声吓得从漆黑的厨房里跑了出来,见到老王又摔破了一条水烟筒,还想唠叨几句。但目前此状她说了也白挨打,最终还是在嘴里嘟哝几句,两颗老鼠般青灰色的眼睛小斗鸡眼般斜向老王,就那么慌慌张张地一瞥,便又窸窸窣窣地钻回厨房她的那片小天地里去了。老王的脾气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点小事也能轻易点燃他心中的那股怒火。火气一来自然要发泄,最好的对象莫过于现成的物品和这个时常欠揍的老太婆。因此,今天老太婆也还算聪明了一回——不出声乖乖地溜回厨房,这样一来便逃过那劫皮肉之苦。

对于土地老王有着无比的忠诚与热爱,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它来得更亲切的了。土地承载了他整整几十年的人生。他和他的老牛在这土地上耕耘,收获,休憩。每到丰收季节,那水田总能变出一麻包袋一麻包袋能煮出白花花米饭的稻谷来,金黄而饱满。更重要的是这还能满足老王那份小小的虚荣心。就拿二十几年前来说吧,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的时代,由于他干劲十足为人又仗义,生产队队长的重任便委以他身上。这是他人生中最为骄傲的一件事了,队里的人都是听他的。直到现在,这光荣事迹还为他所津津乐道。然而,他不明白的是,人们为什么总来打这土地的主意呢?钱再多也不过是一张纸,哪比得上这能产出白花花的大米的水田和产出一颗颗硕大饱满榨油花生的旱地呢?

二十几年前的后来缝上了改革开放,生产队解散了,连生产队长也不存在了。这在老王的心头自是有百般的不愿意。但毕竟是国家所做的决定,历史的潮流就连毛主席这样的人物也阻挠不了,更何况他这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呢。于是,各家都领回了分给自家的水田和山岭,也各自干起了自家的事情来。然而不管怎样,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可以在此“叱咤风云”的土地,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老王尚感欣慰的事了。

而老王还继续在他的土地上犁田,插秧,播种花生,摘番薯,偶尔和别人说说话,在别人对自己耕种技术的赞扬声中陶醉并怡然自得。

                             



几年过去了,几个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见过外面的世界后竟合计说要办起砖窑厂。老王曾经是个生产队长,干起事来魄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为人又够仗义好说话。最重要的是老王被分到的山岭刚好跟那几个人的连在一起,他们正是看中老王这个。几经商议,便决定一起到老王家里商量这事,希望老王也把山岭合并进来开个砖窑厂。

这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个想法,因为老王怎样也不会答应的。一想到好好的一座山岭要被挖掉,感觉就像挖掉老王身上的一块肉那样。这疼痛罪让老王如何愿意去受呢?

几个人围着老王,一直试图说服他。

“老王,时代变啦,粮食只能填肚子,能带来几个钱啊?这山岭挖了,就能烧出白花花的钱,数到手都抽筋啦,有了钱还会愁没粮食么?”一个人劝说着。

老王依然默不作声地抽着他的水烟。另一个人又继续孜孜不倦地说下去:“再说了,国家的政策一时一时地变,说不定哪天又收回这土地了,到时它终究不是你的,我们现在难得赶上这大好时机啊。”这个是越讲越激动,脸上那蚯蚓般的筋都冒出来了。

看着老王这雷打都不动的态势,几个人无奈地面面相觑了一下.

“老王,这可是个好机会,我们是看在你这生产队长的面子上才算上你一份的,别人想要合伙,我们还不让呢……”

“你们都别说了,我是打定主意了。你们办你们的厂,我种我的田。”老王的鼻孔徐徐地喷出两条烟道来,头也不抬。

见费了大半天的口舌老王还是不开窍,沉默一会后,几个人转移话题寒暄了几句后便悻悻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刚才说得最多话的那个人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老王家后面的那块地上:“X他老母的,没见过这么顽固不化的人,就只知道死守那份破山岭,看哪天我们发了……”那个人说这话时脸上除了愤怒,还带有种“走着瞧”的神情。

又是几年过后,这条躲在海尾里的村子到处响起了挖土机的声音,砖窑厂的烟囱如男性的生殖器官那样一条条地直冲云霄,向蔚蓝的天空吐着浓浓的精液,在空中张牙舞爪得好一会,才慢慢消失殆尽,变成云飘到另一个地方。村子里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混杂着煤炭的烟味。

在老王家后面吐口水的那个人说的话是对一半了。的确,没过几年,那山岭烧着烧着,竟烧出了好几栋豪华的民居来,还烧出了一条新的公路和一个新的市场。再发展到后来,连娱乐场所也有了,那个小小的山庄里总是出没一些浓妆艳抹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她们操着一口带有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当然偶尔还会经常看到这些有钱的砖厂老板还有村委的一些官员出入其中,至于哪里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也说不清楚。这些都说远了,是后话。

那几个曾经邀请老王合股开厂的人也摇身一变,由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变成了今日穿着时髦的大老板,一个个身光颈靓的摸样,还带着一条粗粗的狗链似的黄金项链。每天晚上,他们路过老王家门时总有意放慢脚步,夸张地跟老王打着招呼:“老王,种地回来啦?田里的庄稼长成怎样啦?”

也不知道老王听不听得出这话中里面的话,还一份自豪相,乐乐地答道:“进来吃饭咯,今年的庄稼一个劲的长,估计年底收成还可以……”

那个打招呼的人没等老王说完,早就揶揄地笑着走远了。



                              三

老王的确是个不合时宜的人物,他对土地的眷恋是固执的,坚如磐石。这些年,老王的儿子们都长大了,渐渐的前面几个大的也都娶了媳妇成了家。老王家有四个儿子,大儿子会开车,现在开拖拉机帮砖厂买砖。其余的三个儿子靠着做水工维持生活。

老王只有一间泥瓦屋,儿子们都成了家取了媳妇,总不能还让他们挤在一个房间里生活的。为了给儿子们一人一间新房,老王又去借钱买来了材料,跟三个做水工的儿子合力建了起来。房子倒是建成了,但同时欠下的一大笔债都由儿子们分摊。这几个瘦骨嶙峋的儿子每当看到同龄的青年因老爸开厂赚了那么多钱,开着马力十足的铃木王在村里威风飞驰时,心里像吃了七月的柑橘,酸成一团了,他们打从心里怨恨这个无能的父亲。

再后来,一户人家因养虾而成了暴发户,一个季度的虾就能赚上十来万,好的时候还能达到可观的几十万。大儿子长年拉砖到外面卖,自然知道一些事情。刚好拉车的另外一位邻居找上自己合伙。这回,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了。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他便来到父亲家门口,老王正吃着自己的耕米煮出来的饭。

“啊哥,吃饭啊?”大儿子嘻嘻地笑着。

自从建了了新屋,大儿子的脚总很少踏进这间破旧衰老的瓦屋里,除非有相求的事。老王望着大儿子那个嬉皮笑脸的狗摸样,对来访者的缘由也就有那么一知半解,他肯定他又是讨帮忙来的,至于帮的是什么忙,老王的心里也还没底。

“有什么事,你说吧!”,老王还继续把脸埋在碗里。

“啊哥,我不想开车了,开车辛苦得熬夜又赚不了钱。”

“那你想干嘛?”老王还是在吃饭。

“邻里的那个开车的五福找我一起合伙养虾。这年头养虾好赚,一口气下来就能赚个十几二十万,够我开十年车赚的了。”

这时,老王终于知道儿子登“三宝殿”的最终目的了,还是要打那份水田的主意,连自己的儿子也这样。当时把水田分给儿子们时,老王千叮万嘱要老老实实耕田,不要拿这水田去做其他事,但儿子还是找上门来了。

老王用力嚼着口里含着的那口饭,缓缓地把嚼烂的米饭咽了下去后很平静地说:“你要做什么,你尽管去做好了。就是别打那水田的主意,家里就剩下这几分田了,你拿去养虾,万一失败了,虾塘是变不回水田的咯,到时水田没了,钱也没了,我们全家吃什么?”

“可是,不出田,谁肯跟你合伙呢?这么个大好时机丢了可惜啊!”,儿子还在试图说服父亲。

“你就专心开你的拖拉机,平平稳稳地过日子就可以了”,老王不为所动地说着。

大儿子的耐性被挑战到极限,最终还是爆发了:“阿哥,你怎么就那么顽固不化,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守着那几亩田,有什么用?能变钱能当饭吃吗?你怎么做我们的父亲啊,以前让你开砖厂你不开,搞到我们都变成了穷光蛋了。错过一次算了,现在倒好,别人让我一起开发虾塘,就那几分水田,你还是不肯,我的大好机会就因为你没有了……”

“砰”的一声,捧在老王手上的陶瓷碗一瞬被摔成了碎片,米粒散落了一地。老王顺手抓起身后的那根扁担向儿子身上打去:“发财,发财,你财迷心窍了,我这老子还没死,哪轮到你说三道四,要是没有这土地,你早就饿死在兜里啦,还有机会来教训我,说你老子的不是!”

老太婆是个心疼儿子的人,况且在这点上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老头的做法,老太婆也想有更多的钱,那样她就可以买更多菜回来煮了,可以买更多补身子的东西了。的确,在老太婆那里,“吃”成了她百无聊赖的人生里最终的追求和寄托了。见到老王这样打儿子,非得把她的宝贝儿子打死不可,她那小小的虾米般的佝偻身子本想拦在那两人中间的,可是一见到那正打下来的扁担,她吓得要死,“嚓嚓”地老又缩了回去。她去拉着老王的衣角,被老王重重一推后,好大半天又爬起来去拉儿子,劝儿子快点逃走。大儿子心算是心灰意冷起来了,他没这样的父亲。

“你不让,我自己想办法,到时最好饿死了别来找我”,大儿子离开老屋时,心里愤愤地下起了决心。

第二天,儿子照样拉砖出去卖,想到昨晚跟父亲争吵的场景,一股气还堵在他心里出不来,他使尽全力地摇着拖拉机的启动器,不一会,拖拉机“嘭嘭嘭——”迟缓而有规律地发动了起来。拖拉机的步伐是缓慢的,然而它还是一点一点爬出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村子的路口。

这镇上有一个很大的赌场,每天那些拉砖的,搭客的,做生意的等等各色人物都聚在这里,直到入夜,直到天出现了让人疲惫的黯淡,赌徒们才舍得散场。赢钱的人刻意伪装那兴奋的表情,然而那强忍住欢笑还要装出一副对得失坦然若无的模样,更是反衬出他遏制不住的高兴。至于输钱的人,也只能空余一副落寞的模样了。大儿子平常是不进这里的,然而今天,不知怎的,他把车抛在在路边,拽着刚卖掉砖赚的那几百块挤进了那堆人群里。他算豁出去了:“是你不同意的,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起初大儿子押钱下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局促不安,一想到那件事便也觉得心安理得了。

没想到,新人新乍到,这一押,大儿子竟还真的赢了钱。开车回来的时候,他把赢回来的那几张塞进了另外一个口袋里。

随后,大儿子的赌运还在持续上升,期间偶尔也有输的,但终究还是赢得多。于是,他又到处借来一些钱再凑上他之前的积蓄,虾塘便这样跟五福合办了起来。

果不其然,大儿子是块做生意的料,更是个养虾的高手。捞上来的虾泛着生猛的水藻青的颜色,每条都差不多有拇指般大小。一季下来,就给他带来了十几万的收益。数着这些钱的时候,大儿子的手是发抖的,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些花得耀眼的钱竟是自己的。

然而大儿子并没有一丝把钱分给老王一些的打算,毕竟这事与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收成的时候,他拎上那么一斤半两虾丢在老太婆的洗菜盆里就算尽了孝心了。至于其他兄弟,他是不想分的,可是这毕竟是个讲人情的社会,等到清理虾塘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半浮在水面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红虾,叫上村里那些妇女顺便也叫一下弟媳妇去捞回去做菜,一来可以帮忙清塘,二来也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如果日子一如往常的过下去,没有阴差也没有阳错,那么成为村里有钱的大老板对于大儿子来说也绝非难事。然而这个世界总不爱按规则办事。不幸时常出现的,谁都可能成为它的宠儿。更不幸的是,大儿子成了这些宠儿中的一个,特受眷顾。

自从那过把瘾的一赌,大儿子竟无可救药地沾上了赌瘾,一发不可收拾。起初还好,赢了几个钱,但运气这东西喜新厌旧,喜欢轻轻地来轻轻地走。运气这一走,霉运便见机插位,等待着大儿子除了输钱还是输钱。贪婪是人性中最重要的原罪,这连伟人都难以克服,更不用谈一个赌徒。输得越多,大儿子就越想赢回来,越是想嬴也便输的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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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5-17-2012 01:00:30 | 只看该作者

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大儿子把那辆拖拉机也输掉了,再后来连虾塘也作为抵押物输掉了,留下的是一屁股赌债。

那晚,大儿子的家里闹成了一团,一大堆人来到大儿子的家里讨债。三个还穿开裆裤的子女见了此情此景,吓得“哇——”的大声齐哭了起来。大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吵着闹着说是嫁错了人。然而,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总觉得有点不足。毕竟,同样错误的人再嫁给犯错的人也怨不得多少的。

近来,大媳妇已经瘦得皮包骨了,青黑的眼眶上裹着一层皱巴而干瘪的老皮,眼睛仿佛陷进了泥潭般越塌就越深。她管不了丈夫,因为她没那个魄力,也没那个能力。最重要的是她跟丈夫有着同样的嗜好。赌场对于这些带铁性的人来说,就像磁场一样具有巨大的能量,不可抵挡。她一旦靠尽那磁场的周围,便也是毫无抵抗力地被吸了进去。她是个挑豆腐到周围去买的生意婆,每次赌到连豆腐也不卖了,严重的时候连豆腐担子也忘了挑回去。除此之外,说起赌这回事,恐怕谁也比不过大媳妇的,堪比饱读经书之人。牌九,麻将,买大小,六合彩……大媳妇样样都通,可惜就是不精。再加上她生性就不是个聪明人,整天混混沌沌的,经不住旁人的几句教唆,便一屁股就坐在那个麻将椅上替前面那个人收拾残局,即使同台的另外三个人相互使眼色,她也浑然不觉,还陶醉在自己的牌子里。到最后,赢钱的总是那三个人,自己输得一分不剩了,还得问旁人借。于是她这一赌便从早上赌到傍晚,若是傍晚必定会熬到三更半夜。回来的时候,大媳妇失魂落魄、孑然一身,连豆腐担子也丢了。家里三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吃晚饭呢她不知道。

回到家的时候,三个子女也不知道有没洗澡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丈夫还没回家,也许还在另一个赌场上奋力拼杀着。大媳妇都没心情也没力气去管了,这时才发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饿到腿直发软。她摸着黑进了厨房,一只同样是饿的瘦骨嶙峋的花猫“喵——”的一声从厨房里窜了出来,足足吓了她一大跳。早上煮的甜面还有剩,锅盖被猫掀开了,但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是再也没力重新再煮一次,三口两口便把早上的煮糊成一团的面狼吞虎咽地送到那个干瘪扭曲的胃里去,澡也不洗便倒在床上睡了。

可怜了那个没满三岁的小女儿,每每到深夜醒来,看不到母亲,总惶恐地吓得:哇——阿妈—啊—妈”大声哭喊起来。对面房住着二儿子一家。如果说这个家还有半点庆幸和希望的话,那便是二儿子和二媳妇还算成器,在村里获得的赞扬也不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模范好家庭的,可惜的是二儿子遗传了父亲的脾气,二媳妇再好再能忍,日子也总免不了要吵吵闹闹。再说回和大儿子一家的关系,同一屋檐下的,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多少总会有点小摩擦。摩擦一来便少不了吵架。吵架过后,两个家庭也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跟谁说话,谁也不管谁家的家庭事。

二媳妇是受过点文化教育而且心肠又软的女人,听到小侄女哭成这样,再怎么冷战,她也心疼这个受了惊吓的小女孩。趁着大媳妇还没回来,她悄悄钻进大媳妇的房间里把吓得直闭着眼睛张口大哭的小侄女抱在怀里不停地哄着,直到她又重新睡着为止。这样做,小侄女睡着了也就不再害怕,自己的丈夫也不会因为这事等一下又闹翻天不可。

     “ 这家败得也算凄凉透了。”,对面的二儿子叹息道,“通通都拿去埋了图个清静!”

      到了第二天清晨,大儿子若是像以前那样赢了钱回来,情况也许会好得多。两个人便一起笑嘻嘻地讨论着今天要买些什么菜下饭。可是大儿子偏偏手气不好,把借来买饲料的钱输得精光,两人便是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把它放大十倍来吵,而且越吵就越起劲干脆打了起来连早饭也别做了。三个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一个劲地喊肚子饿。可是在这节骨眼上,等着他们的不是早饭而是鞭子。起初,邻居的三姑六婆还会跑来劝劝架,以示自己的德高望重,好奇的小孩们也跑到这家门口来看个究竟凑凑热闹。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再新鲜的事随着频率发生次数的增加,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觉得索然无味了。

     可怜也就可怜那三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兔崽子。

     大儿子被追债的那晚,老王正在老屋里吃着晚饭,这些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辨别出哪些声音是由哪些人发出来的。老王眼睛不好,可耳朵还是灵的很。他冷冷地对着正背着他蹲在灶前吃饭的老婆子说:“有羽翼了,以为会飞了,不听老子的话,羽翼再硬,到底也还是败了……什么虾塘,什么砖厂,总有一天是败光的咯。为了那几个钱,把祖坟也给挖啦!就算祖先能放过你们,天也会收拾你们……”老婆子还在窸窸窣窣地吃着晚饭,默不作声,她想把眼珠翻向老王,可老王在她的背后。也罢!



                             五

十年是一个轮回,抑或十二年才算一个轮回,这事到底也还是人说了算。人打从骨子里就是种傲气的动物,甚至可以说是种放肆的动物。总以为宇宙就是自己说了算。然而,无论怎样,十年到底也还是过去了,谁也改变不了。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十年,竟承载这样一个世纪以来翻天覆地的新变化,变化覆盖了整个中国,也覆盖了这条村子。开砖厂的是把山岭挖的越来越起劲了,一亩又一亩的水田一个挖土机下去全都成了虾塘。远远望去,像豆腐块般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名牌的小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进村子又驶了出去,仿佛这些人都只不过是这条村子的过客。村子里越来越多别墅式的小楼冒了出来,一栋比一栋奢华,楼子大多住不满人,那也只不过是富人的一种象征罢了。

至于老王,每次到镇上赶集的时候,还是骑着八九十年代的凤凰牌高管自行车。同龄的老头坐在黑得发亮的小轿车里,在干净而体面的公路上飞驰而过。在这最初,偶尔遇上老王,车子还会放慢脚步。他们摁下玻璃窗,匆匆地叫了一声“老王”,很快的待老王还没来得及反应是谁,车子带着声音很快地又消失在马路上,成为一个乌黑的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连黑点也没有了。再后来,这些车再遇到老王,再也没人摁下车窗,再也没有“老王”这个词的存在。这样的无视倒显得他们干脆利落些。

年代发生变化了,连他的水田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受到了污染,也许其他缘故,他的水田竟在这几年里盐碱化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靠近虾塘和砖厂附近一带的水田全都长不成好的庄稼。禾苗像被吸干血液的病人,枯黄消瘦,结出的谷子全是干瘪的空壳。

“难道真的是守不住了么?”,老王赶牛回来的路上对着这头低着头走路的老牛自言自语:“总有一天,连你也留不住啦……”不知老牛是否听懂了老王的话,它突然停下来了,对着晚霞“哞——”地一声,哀恸而悠长。

老牛老了,老王也老了,再也干不动了。你不知道,这家的三媳妇是个厉害人物,起初老王还能干活时,三媳妇对着老头是百般讨好。老头天生就是个偏心眼,他讨厌大媳妇二媳妇,他却处处都偏着三儿子和三媳妇。什么事无论大小,只要老王能帮,他总是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势。然而,老王那副死而后已的骨头终究是斗不过不留人的岁月,他再也干不动活了。而三媳妇对他的态度也因此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六月份,正是花生收成的季节,三媳妇提着大篮子大篮子的花生从老王的身边经过,连一颗也没有要分给老王的意思。她对坐在院子里的老王无视得心安理得。

老王的心里算是凉透了。终于有一天,因为一件小事,积压在老王内心的怨恨和怒火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三媳妇跟老王摊牌了,闹翻了,吵得不可开交不留一点情面。以前三媳妇家每到插秧的季节总需要借到老王那头老牛。老王心里不平,只能来个“鱼死网破”,一气之下把老牛给卖了,最后一了百了。

把老牛买走后,老王才感到越发的孤独。



                             六

老王的五六分水田与村委会里的那个大老板的相邻。这两家人很久以前曾因一些无聊的事吵开,发展到最后竟成了势不两立的家仇。然而在利益面前,人们骨子里的那堵气贱得一文不值。大老板想扩大自己虾塘的尺寸。这年头,由于有了外贸这回事,虾的价格是越来越贵了,再贵也不愁销不出去。大老板不嫌钱多,只想钱越来越多。可是一打听,才知道那些跟他虾塘相邻的水田竟是这户死不去的老王家的。大老板一时犯愁了,想当初他是怎样向这家吐口水的,他又是怎样向世人宣布他家与这家人势不两立的。然而如今……

“哎,算了算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还计较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老板这么一想,心便放宽了。于是,大老板买上一包烟丝上到了老王那。大老板起初的态度极其真诚,递给老王烟丝,还为他找来了水烟筒,一直对着老王点头哈腰,为先前的行为赔个不是。

老王见他这样,心也放宽了。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更何况他还亲自上门来道歉呢。

长期做生意的大老板,又是在村里当官的,什么人没接触过。这样一来,他成为了与人打交道的高手也是不足为奇的。他可以很有艺术地一下子把老王的话匣子打开,侃侃而谈。谈社会,谈生活,谈村里的大事和政策,最后谈到了自己的虾塘,谈到了老王那几分水田:“老王,我虾塘旁边那水田是你的吧,我看那些庄稼都长拈了,你有给它施肥么?”

“怎么不施,我看是我老了,水田也跟着老了!”老王叹道。

“老王,你看这样行不?反正这些水田也种不了庄稼了,况且这几分田也挖不了一个塘……要不多少你开个价,我叫辆挖土机来钩一下,合在我的虾塘里,这样于我们两家都有好处的。”,大老板说的时候,语气那么平和,仿佛这件事也只不过是大老板顺手帮老王一个忙。

老王这下也就看清了大老板此趟上门造访的最终目的了,不是为了化解恩怨,而是……老王的心里抽了一下:“到底还是来打我那几分水田的主意呀!”

看清了这个目的,老王不留情面地说:“你走吧!我们家的水田怎样,我们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来管!”

大老板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当官人物,哪禁得起这被伤了尊严的轰赶。

“哼”的一声,便悻悻离开了。

这件事被老王家的四个儿子知道了。大儿子是极力赞成的,因为最近他又欠下了一笔新的赌债,正急需要钱呢。其他的三个儿子也觉得可行,以前的恩怨就算了,反正这几分破田不足以重新挖一个虾塘,留着也没用,还要除荒草,干脆卖掉也好!

他们商量后,便决定一同找父亲谈谈。

只是,结果不得而知。

老头把他们轰出院子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除非我死啦,只要我在的一天,没我的批准,谁也不准动我土地一根毫毛。”

这天傍晚吃完晚饭,老头决定出去一趟,转悠转悠他那片形单影只的小山岭。小山岭成了一块很突兀的物体立在那里。它的周围都被挖成一个个山谷般的水窝,露出那黄红相间的泥肉来,远远望去,就像人的身体被剜掉一大片肉般血淋淋的,满目疮痍。这些都成为换来人民币所要牺牲的代价了。

再这样挖下去,留给子孙的还剩什么?

虾塘周围的农田因为长不出粮食,再也无人耕种了,一大把一大把的剑草在疯长。这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植物,禾苗是脆弱的,没有人的帮助最终还是把这里让位给了张狂的剑草。一条草花蛇窸窸窣窣地在剑草间穿行,突然“呱呱~”地出现了青蛙痛苦的喊叫声,根据老王的野外经验,这青蛙定是被蛇吞到肚子里了。老王在想,他的土地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青蛙的了。他吃力地从田野里蹒跚着走回去。回到家,老王去了趟茅厕,从茅厕出来那会,身体竟不听使唤地摊倒在茅厕门口旁,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发现。

这在病床上一趟,时间久后,整个人的神智渐渐地也模糊了,唯一常挂在他嘴边的就是那句:“别动我的地,别动我的地,你们都滚,都滚!”这念叨声持续了半年多,就戛然而止了。



                              七

埋葬老人那天,四兄弟又围在了一起。大儿子从袋子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钱:“钱,我拿到手了,他明天就会叫挖土机来挖。反正我是出不了钱的了,埋葬老头子的钱就用这里的吧。剩下的我们再看看要怎么分掉!”

一阵沉默。

二儿子是个倔强的人,他恨他的父亲。在父亲生前,自从那一次吵架,他就再也没喊过他父亲一声“啊哥”。忽然父亲没了,心里竟莫名地悲痛起来。其实,他嘴上再硬,心里毕竟还是个孝顺的娃。瞒着老头子干了这卖田卖地之事,算是败家透了。他哪还吞得下这些钱。于是提议埋葬老王剩下的钱就留给那个腰弯得跟条虾米似的老太婆做伙食算了。

提议终究是提议,至于被不被接受,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有一件事确定的是,埋葬老王的钱确实是从村委会那个大老板手中得来的。

老王被埋葬在那片形单影只的小山岭里。谁也不知道,若干年后老王的骨灰会不会也一起投入那个烧砖的火炉里,成为那一块块建豪华别墅,给人带来数不清金钱的红砖!

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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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5-17-2012 01:01:29 | 只看该作者
沙发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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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扎
发表于 5-17-2012 16:29:37 | 只看该作者
    呃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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