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Z的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鼻子就莫名地发酸。他却没有和我说那些纠结的事,只是不停地讲他自己在老家的见闻,不外乎是又和老同学一起喝酒,城区改造搞得天天堵车之类的琐事。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听到手机有新电话打进来的提示音。我没有理会,继续和Z聊,挂电话时,电话又响了。
是K,我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焦虑,他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回家了。
他说:你等着我,我后天就考完最后一门了,你等我,我到你家来。我来陪你。
我说:哦。
我仍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先挂他的电话。
三天之后,他真的和他父母一起到我家来了。父母谈笑正欢,我却一个接一个地吃橘子。
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看了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别吃了,等会又要胃疼了。
离大年三十还有些日子,他父母先回去了,特别授意让他留在我家玩几天。
第一天,我和他聊天,他主动说到了毕业之后的工作去向。他说他会往我所在的那个城市投简历。
第二天,我和他聊天,聊天的时候他不停地看短信,我不小心也看到了短信的发信人,是那个女孩子发过来的。他说她去了他家,结果他父母坚决不见,现在她被赶出来,身上也没有钱了,人生地不熟。看起来他很担心。
第三天,晚饭之后他和我散步,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快回到家时,他突然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很好的朋友比较合适。
第四天,我给他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我送他去车站,临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吧?
——如果当时我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话。
我像是大病了一场,每天睡眠的时间变得更长了。连过年的那几天,整个人都恹恹的。爸爸问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我说我胃痛,总是痛,为什么一点也不见好。
爸爸说那咱们就多睡会儿,我就心安理得地继续趴在床上,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一个月过得太糟了,好像一点好事也没有。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将我爸妈敷衍得很好。
Z还是时不时打电话来,成了我灰暗日子里唯一的一点寄托。
他说起马上要上映的电影,我才想起来,我真的好久都没有看过电影了。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之后,K又打电话来了,说舍不得我,那个女孩子不过是用来填补空虚寂寞而已。
我说,哦。
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在我返校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在QQ上给我留言,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们不合适,我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我说,哦。
我关电脑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时候了。
我拉黑了他的QQ,阻拦了他的MSN,他的所有邮件也被我设置了黑名单。
最后的最后,我把手机里他的号码设置了来电阻止。
第二天一早,爸爸开车送我去机场。
我看着窗外,早春的天空明媚如洗。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冲过100M的终点那一刹那,回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弯弯的,睫毛很长,嘴角微微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仿佛在用眼神对我说:笨蛋,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会弄错?
那一日的天空,也是这样的,有飞鸟从头上经过,羽痕如丝。
飞机降落,我的东西不多。我决定坐公车回学校。
这么久了,我好像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城市。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像是隔着什么东西照射过来似的。苍白地,照耀着整座城市。手机响了,是Z打来的。他问我是不是平安到达了,他说他还有一个星期才会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会带些家乡的土特产,肯定要被上铺的兄弟们抢个精光,但是他会努力给我们女同胞留下一份。
他听起来永远那么开朗那么有活力,好像他从来不曾为什么事情烦恼。他的声音和K完全不一样,不会那么飘忽不定。
他简直就像夏天里的太阳,努力地温暖着我即将冰冷至死的心脏。
可是,他越温暖,我越想流泪。
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我找隔壁的同学要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满满的全是关于这座城市的博物馆、美术馆。
我想去博物馆,就像我小学时经常做的那样。我喜欢带着小本子,趴在展台上描那些文物上的花纹。我画得很丑,但是这样做能够让我等到心灵上彻底的安宁。
我的闺蜜听说了我这两日的行程,她在电话里说:从小就是个有点闷闷的孩子,你这家伙真是要命!
我喜欢我这个闺蜜,她总是爱对我说些刻薄的话,但真实。她结婚的时候,是我去当的伴娘。我们俩在后台相拥,哭成一团。
我开始去博物馆,临摹一些花纹,或者拍许多照片放在网上,然后一张一张地看。我在博客上专门写了一个关于博物馆的专题,只有一个人留言,但是我不在乎。
我就像个受伤的小兽,用这样的方式独自舔伤口。
忘了说了,回学校的那日,上飞机之前,我的手机里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因为被屏蔽了,所以当时手机并没有响。
我是过了好多天之后才发现的,但是我马上就把它们删了。
我讲到哪里了?
我的记忆好像当时的我一样,迷路了,思绪在博物馆里游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我曾经在一幅油画前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的背佝偻着,略显吃力地拿着调色盘,对着一幅画临摹,认真而专注。
我就站在她背后,长久地注视那幅画。
她发现了我,缓缓地转过身来,说:画得不好吧?
我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笑了,从她褶皱的眼角眉梢,我可以依稀看出当年她是怎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说:这是我丈夫最喜欢的画儿,我想画一幅,挂在家里。这样,他就能在病床上每天看了。
她的笑容那么安然。我突然醒悟了,为什么我的感情与思绪无所依傍。
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的。我在这里可以找到一时的安宁,但是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凭什么要躲起来呢?
我能躲一辈子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我是跑出博物馆的。一下子就跑了出去,像是冲出什么屏障。
外面的阳光正好。
终于,是春天了。
我开始着手修改我的毕业论文,开始去导师介绍的单位实习,我浪费太多时间了。真的。
很快,工作单位就落实了。签下我的时候,部门领导说:XX老师介绍来的学生,果然很优秀。
我很优秀。我原来在大家眼中是这个样子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去体检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月,我消瘦了整整十公斤。
周末的时候,室友约我一起出去看电影。情人节期间就上映了,但是我一直都没能去看。
室友打扮得花枝招展,亲昵地挽住我,双双出了门。她说:你这个电影狂热爱好者居然连《XXX》都没有看?那你看了《XX》吗?
我笑着摇摇头。
她突然收了笑容,低低地说:这段日子,你受了多少委屈啊?
然后她就开始暴跳如雷地骂K不是个好东西,引得周围走过路过的女生不停行注目礼。她就是这么真性情的一个女孩子,路见不平第一个拔刀的绝对是她。她情绪激动得很,我在旁不停劝她“算啦别计较啦”,仿佛遭遇感情波折人是她而不是我。
末了,她终于平静了些,但是还是不忘加上一句:别让姐姐遇见K,见到了绝对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我听到K这个名字,居然反应了两秒钟。我突然觉得很陌生很遥远,仿佛是个和我不相关的人。
室友的电话响了,这才打断了这位女豪杰慷慨激昂的声讨运动。“哦,你们到了?最早一场是几点来着?一点半?来不及来不及??两点的有没有?好吧,你们先帮我俩买票行吗???好好好,就在那里见,我们先喝点东西呗!”
她挂断电话,见我看着她,告诉我:哦,我还叫了其他几个人。
我们在电影院附近的麦当劳见面,几个同班同学早就到了,Z也在其中。我向他笑笑,算是对前段时间他对我的帮助的一点感激。他也笑笑。这件事情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我们看的电影,讲的是一个特别温情的小故事,有情人终成眷属。女主角在影片的最后告诉男主角,找个伴侣很简单,但是找到心灵伴侣很难,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你是我的心灵伴侣。
看电影的时候,我坐在Z旁边,看到最后一幕的时候,我找同学拿爆米花,正好看到他的侧脸。他盯着大屏幕,目光闪烁。
晚上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我决定更新我的博客。好久没有写影评了,难得更新一次。发表了,发现有几个地方措辞好像还需要小小地修改一下,于是点进去,改好了,再发表。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居然有人回复我的影评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只有几个字:
有一句话,今天白天忘了和你说了。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心灵伴侣。
我第一次,认真地想要看博客里的回复。
上一篇,写去博物馆的见闻。同样的ID,回复道:我也很喜欢博物馆,虽然我经常什么都不懂。我是一定要看着每个展品下面的小说明才行的。
再上一篇,很久以前写的影评。还是那个ID,回复道:同感,看这种片子简直是浪费生命。
再上一篇,还是影评。那个ID回复道:本来对这个片子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是看完你的影评觉得好像很不错,我决定去看看。
我的每一篇日志后面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个人的点评。或幽默,或睿智,如果我对某个电影、某本书或者某个唱片流露出好感,他甚至会推荐一些风格类似的给我。
我在吃惊之中一条一条全部读完,一会笑一会沉默。室友掀开床帘,像看戏一样地看着我对着电脑屏幕的表演,来了一句:丫头,你疯了吗?
原来他是带着这样深沉的感情,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我吗?
他知道了我有男朋友之后,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地和我聊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原来一直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掩饰并压抑着吗?
一直到寒假,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马上跳出来趁人之危,而只是默默陪伴我吗?
我看到了最早的一篇回复,差不多始于两年前,简单的几个字:英雄所见略同啊!
电话响了,是他打过来的。
我郑重其事地接起来,说:Z,英雄所见略同,你也是我的心灵伴侣。
我坐在那里,喜极而泣。
他依然不擅长应付哭鼻子的女孩子,在那头慌慌张张地说: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喜欢你,你听我说,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吗?我还没有说这句台词呢,你先别哭啊!
然后我就笑了,肩膀乱颤地问他:导演,其实剧本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