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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村委会里来的那个大老板不是被送走的,而是被气走的。
大老板走后,老王便坐在那个被磕掉了一块泥土的水门汀上吸水烟。
吸水烟其实是一门讲究的艺术,老王则是这门艺术的行家!他把那干裂的嘴唇紧紧地凑在烟筒上,用手轻轻捏起了一小撮烟丝抿在小烟嘴,然后又颤抖地把火柴往火柴盒一划,嚓——的一声,烟丝上便冒出了星星般的红光。被灌进烟筒里的水像煮沸了般随着老王的喉管一涨一缩“咕噜—咕噜—”地响动着。不一会,烟丝上的红光消失殆尽,灰黑的烟屎“噗通”一声便跳进了那个和着烟屎的水泥桶里。烟雾这时才慢慢地从老王的鼻孔里嘴巴里溢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扑在老王这张泥土般的黄脸上。
突然,烟筒“啪”的一声被老王狠狠地摔在地上。管里的水像血液般从那摔破的裂缝里缓缓地流出来,黏在了地上。
“不卖,就是不卖!有钱就了不起?X你老母的,谁没几个钱,老子我就是不卖。你做你的虾塘,我种我的水田,除非我躺进棺材里啦,否则这辈子谁也别想打谁的主意!”老王说这话的时候,力气大得脸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眼睛发红得跟头暴怒的狮子似的,这话像是说给那位大老板听的,也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老太婆听到这响声吓得从漆黑的厨房里跑了出来,见到老王又摔破了一条水烟筒,还想唠叨几句。但目前此状她说了也白挨打,最终还是在嘴里嘟哝几句,两颗老鼠般青灰色的眼睛小斗鸡眼般斜向老王,就那么慌慌张张地一瞥,便又窸窸窣窣地钻回厨房她的那片小天地里去了。老王的脾气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点小事也能轻易点燃他心中的那股怒火。火气一来自然要发泄,最好的对象莫过于现成的物品和这个时常欠揍的老太婆。因此,今天老太婆也还算聪明了一回——不出声乖乖地溜回厨房,这样一来便逃过那劫皮肉之苦。
对于土地老王有着无比的忠诚与热爱,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它来得更亲切的了。土地承载了他整整几十年的人生。他和他的老牛在这土地上耕耘,收获,休憩。每到丰收季节,那水田总能变出一麻包袋一麻包袋能煮出白花花米饭的稻谷来,金黄而饱满。更重要的是这还能满足老王那份小小的虚荣心。就拿二十几年前来说吧,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的时代,由于他干劲十足为人又仗义,生产队队长的重任便委以他身上。这是他人生中最为骄傲的一件事了,队里的人都是听他的。直到现在,这光荣事迹还为他所津津乐道。然而,他不明白的是,人们为什么总来打这土地的主意呢?钱再多也不过是一张纸,哪比得上这能产出白花花的大米的水田和产出一颗颗硕大饱满榨油花生的旱地呢?
二十几年前的后来缝上了改革开放,生产队解散了,连生产队长也不存在了。这在老王的心头自是有百般的不愿意。但毕竟是国家所做的决定,历史的潮流就连毛主席这样的人物也阻挠不了,更何况他这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呢。于是,各家都领回了分给自家的水田和山岭,也各自干起了自家的事情来。然而不管怎样,还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可以在此“叱咤风云”的土地,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老王尚感欣慰的事了。
而老王还继续在他的土地上犁田,插秧,播种花生,摘番薯,偶尔和别人说说话,在别人对自己耕种技术的赞扬声中陶醉并怡然自得。
二
几年过去了,几个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见过外面的世界后竟合计说要办起砖窑厂。老王曾经是个生产队长,干起事来魄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为人又够仗义好说话。最重要的是老王被分到的山岭刚好跟那几个人的连在一起,他们正是看中老王这个。几经商议,便决定一起到老王家里商量这事,希望老王也把山岭合并进来开个砖窑厂。
这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个想法,因为老王怎样也不会答应的。一想到好好的一座山岭要被挖掉,感觉就像挖掉老王身上的一块肉那样。这疼痛罪让老王如何愿意去受呢?
几个人围着老王,一直试图说服他。
“老王,时代变啦,粮食只能填肚子,能带来几个钱啊?这山岭挖了,就能烧出白花花的钱,数到手都抽筋啦,有了钱还会愁没粮食么?”一个人劝说着。
老王依然默不作声地抽着他的水烟。另一个人又继续孜孜不倦地说下去:“再说了,国家的政策一时一时地变,说不定哪天又收回这土地了,到时它终究不是你的,我们现在难得赶上这大好时机啊。”这个是越讲越激动,脸上那蚯蚓般的筋都冒出来了。
看着老王这雷打都不动的态势,几个人无奈地面面相觑了一下.
“老王,这可是个好机会,我们是看在你这生产队长的面子上才算上你一份的,别人想要合伙,我们还不让呢……”
“你们都别说了,我是打定主意了。你们办你们的厂,我种我的田。”老王的鼻孔徐徐地喷出两条烟道来,头也不抬。
见费了大半天的口舌老王还是不开窍,沉默一会后,几个人转移话题寒暄了几句后便悻悻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刚才说得最多话的那个人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在老王家后面的那块地上:“X他老母的,没见过这么顽固不化的人,就只知道死守那份破山岭,看哪天我们发了……”那个人说这话时脸上除了愤怒,还带有种“走着瞧”的神情。
又是几年过后,这条躲在海尾里的村子到处响起了挖土机的声音,砖窑厂的烟囱如男性的生殖器官那样一条条地直冲云霄,向蔚蓝的天空吐着浓浓的精液,在空中张牙舞爪得好一会,才慢慢消失殆尽,变成云飘到另一个地方。村子里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混杂着煤炭的烟味。
在老王家后面吐口水的那个人说的话是对一半了。的确,没过几年,那山岭烧着烧着,竟烧出了好几栋豪华的民居来,还烧出了一条新的公路和一个新的市场。再发展到后来,连娱乐场所也有了,那个小小的山庄里总是出没一些浓妆艳抹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她们操着一口带有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当然偶尔还会经常看到这些有钱的砖厂老板还有村委的一些官员出入其中,至于哪里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也说不清楚。这些都说远了,是后话。
那几个曾经邀请老王合股开厂的人也摇身一变,由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变成了今日穿着时髦的大老板,一个个身光颈靓的摸样,还带着一条粗粗的狗链似的黄金项链。每天晚上,他们路过老王家门时总有意放慢脚步,夸张地跟老王打着招呼:“老王,种地回来啦?田里的庄稼长成怎样啦?”
也不知道老王听不听得出这话中里面的话,还一份自豪相,乐乐地答道:“进来吃饭咯,今年的庄稼一个劲的长,估计年底收成还可以……”
那个打招呼的人没等老王说完,早就揶揄地笑着走远了。
三
老王的确是个不合时宜的人物,他对土地的眷恋是固执的,坚如磐石。这些年,老王的儿子们都长大了,渐渐的前面几个大的也都娶了媳妇成了家。老王家有四个儿子,大儿子会开车,现在开拖拉机帮砖厂买砖。其余的三个儿子靠着做水工维持生活。
老王只有一间泥瓦屋,儿子们都成了家取了媳妇,总不能还让他们挤在一个房间里生活的。为了给儿子们一人一间新房,老王又去借钱买来了材料,跟三个做水工的儿子合力建了起来。房子倒是建成了,但同时欠下的一大笔债都由儿子们分摊。这几个瘦骨嶙峋的儿子每当看到同龄的青年因老爸开厂赚了那么多钱,开着马力十足的铃木王在村里威风飞驰时,心里像吃了七月的柑橘,酸成一团了,他们打从心里怨恨这个无能的父亲。
再后来,一户人家因养虾而成了暴发户,一个季度的虾就能赚上十来万,好的时候还能达到可观的几十万。大儿子长年拉砖到外面卖,自然知道一些事情。刚好拉车的另外一位邻居找上自己合伙。这回,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了。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他便来到父亲家门口,老王正吃着自己的耕米煮出来的饭。
“啊哥,吃饭啊?”大儿子嘻嘻地笑着。
自从建了了新屋,大儿子的脚总很少踏进这间破旧衰老的瓦屋里,除非有相求的事。老王望着大儿子那个嬉皮笑脸的狗摸样,对来访者的缘由也就有那么一知半解,他肯定他又是讨帮忙来的,至于帮的是什么忙,老王的心里也还没底。
“有什么事,你说吧!”,老王还继续把脸埋在碗里。
“啊哥,我不想开车了,开车辛苦得熬夜又赚不了钱。”
“那你想干嘛?”老王还是在吃饭。
“邻里的那个开车的五福找我一起合伙养虾。这年头养虾好赚,一口气下来就能赚个十几二十万,够我开十年车赚的了。”
这时,老王终于知道儿子登“三宝殿”的最终目的了,还是要打那份水田的主意,连自己的儿子也这样。当时把水田分给儿子们时,老王千叮万嘱要老老实实耕田,不要拿这水田去做其他事,但儿子还是找上门来了。
老王用力嚼着口里含着的那口饭,缓缓地把嚼烂的米饭咽了下去后很平静地说:“你要做什么,你尽管去做好了。就是别打那水田的主意,家里就剩下这几分田了,你拿去养虾,万一失败了,虾塘是变不回水田的咯,到时水田没了,钱也没了,我们全家吃什么?”
“可是,不出田,谁肯跟你合伙呢?这么个大好时机丢了可惜啊!”,儿子还在试图说服父亲。
“你就专心开你的拖拉机,平平稳稳地过日子就可以了”,老王不为所动地说着。
大儿子的耐性被挑战到极限,最终还是爆发了:“阿哥,你怎么就那么顽固不化,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守着那几亩田,有什么用?能变钱能当饭吃吗?你怎么做我们的父亲啊,以前让你开砖厂你不开,搞到我们都变成了穷光蛋了。错过一次算了,现在倒好,别人让我一起开发虾塘,就那几分水田,你还是不肯,我的大好机会就因为你没有了……”
“砰”的一声,捧在老王手上的陶瓷碗一瞬被摔成了碎片,米粒散落了一地。老王顺手抓起身后的那根扁担向儿子身上打去:“发财,发财,你财迷心窍了,我这老子还没死,哪轮到你说三道四,要是没有这土地,你早就饿死在兜里啦,还有机会来教训我,说你老子的不是!”
老太婆是个心疼儿子的人,况且在这点上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老头的做法,老太婆也想有更多的钱,那样她就可以买更多菜回来煮了,可以买更多补身子的东西了。的确,在老太婆那里,“吃”成了她百无聊赖的人生里最终的追求和寄托了。见到老王这样打儿子,非得把她的宝贝儿子打死不可,她那小小的虾米般的佝偻身子本想拦在那两人中间的,可是一见到那正打下来的扁担,她吓得要死,“嚓嚓”地老又缩了回去。她去拉着老王的衣角,被老王重重一推后,好大半天又爬起来去拉儿子,劝儿子快点逃走。大儿子心算是心灰意冷起来了,他没这样的父亲。
“你不让,我自己想办法,到时最好饿死了别来找我”,大儿子离开老屋时,心里愤愤地下起了决心。
第二天,儿子照样拉砖出去卖,想到昨晚跟父亲争吵的场景,一股气还堵在他心里出不来,他使尽全力地摇着拖拉机的启动器,不一会,拖拉机“嘭嘭嘭——”迟缓而有规律地发动了起来。拖拉机的步伐是缓慢的,然而它还是一点一点爬出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村子的路口。
这镇上有一个很大的赌场,每天那些拉砖的,搭客的,做生意的等等各色人物都聚在这里,直到入夜,直到天出现了让人疲惫的黯淡,赌徒们才舍得散场。赢钱的人刻意伪装那兴奋的表情,然而那强忍住欢笑还要装出一副对得失坦然若无的模样,更是反衬出他遏制不住的高兴。至于输钱的人,也只能空余一副落寞的模样了。大儿子平常是不进这里的,然而今天,不知怎的,他把车抛在在路边,拽着刚卖掉砖赚的那几百块挤进了那堆人群里。他算豁出去了:“是你不同意的,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起初大儿子押钱下注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局促不安,一想到那件事便也觉得心安理得了。
没想到,新人新乍到,这一押,大儿子竟还真的赢了钱。开车回来的时候,他把赢回来的那几张塞进了另外一个口袋里。
随后,大儿子的赌运还在持续上升,期间偶尔也有输的,但终究还是赢得多。于是,他又到处借来一些钱再凑上他之前的积蓄,虾塘便这样跟五福合办了起来。
果不其然,大儿子是块做生意的料,更是个养虾的高手。捞上来的虾泛着生猛的水藻青的颜色,每条都差不多有拇指般大小。一季下来,就给他带来了十几万的收益。数着这些钱的时候,大儿子的手是发抖的,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些花得耀眼的钱竟是自己的。
然而大儿子并没有一丝把钱分给老王一些的打算,毕竟这事与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收成的时候,他拎上那么一斤半两虾丢在老太婆的洗菜盆里就算尽了孝心了。至于其他兄弟,他是不想分的,可是这毕竟是个讲人情的社会,等到清理虾塘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半浮在水面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红虾,叫上村里那些妇女顺便也叫一下弟媳妇去捞回去做菜,一来可以帮忙清塘,二来也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四
如果日子一如往常的过下去,没有阴差也没有阳错,那么成为村里有钱的大老板对于大儿子来说也绝非难事。然而这个世界总不爱按规则办事。不幸时常出现的,谁都可能成为它的宠儿。更不幸的是,大儿子成了这些宠儿中的一个,特受眷顾。
自从那过把瘾的一赌,大儿子竟无可救药地沾上了赌瘾,一发不可收拾。起初还好,赢了几个钱,但运气这东西喜新厌旧,喜欢轻轻地来轻轻地走。运气这一走,霉运便见机插位,等待着大儿子除了输钱还是输钱。贪婪是人性中最重要的原罪,这连伟人都难以克服,更不用谈一个赌徒。输得越多,大儿子就越想赢回来,越是想嬴也便输的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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