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了。
喜讳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企图来盗走小青元神的妖。
这种元神相感而产生的终极法力让他更为白蛇遗憾。要是白蛇在,小青也不会连长生的玉镜都抵挡不住而灰飞烟灭。
明月也不会因此耗尽一生的法力来让她苏醒。
而他的父母也不会……
他也会想念自己的父母。自己虽然是异灵转世,可依然受了人世养育之恩。他不是没有恨过。但是念及明月的执着与奋不顾身,他唯有痛苦,而再无力责怪。
这十年里,长生每日都在打扫寺院,可有一处蛛网他始终没有去碰过。甚至有时还会盯着那只蜘蛛呆呆的看上许久。
时而沉思,时而傻笑。
他看蜘蛛织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喜讳也在看他。
看着他花白的须发,佝偻的身体,喜讳想,当初小青不惜性命爱着的男子,如今却苍老若斯。
难道……她们之间,是错误的?
而他跟嫣儿之间呢?
他还是会想起嫣儿。她没有跟他说过话,而他说过,不过也只是一句:“唱支曲儿听听。”
他听得出来,她的歌声里有几多无奈。
他在想,她唱歌的时候,惦记着的是否是自己即将去修行的事。可即便有心事,她也唱得那样好。甚至,甚至他在想,她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不过,都没有意义了。
喜讳见长生不能说话,曾尝试过给他恢复声音。可是失败了。
看来明月大师对他是有深重的责恨的,不然怎么会对他施了一个永久无法解除的法门。
他当初见小青现了原形而惊慌逃窜,不过也是出于本能。想必,这后半生,他都在悔恨吧。
那日,喜讳见他又在盯着蜘蛛看,喜讳说:“你今日不扫了它,有朝一日它成妖了,定会吃了你,你不怕?”
长生缓缓转过身,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出声,粗糙斑驳的手指指向躺在佛像前的小青。
喜讳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长生的意思:“不会。小青就是妖。”
喜讳从未想过主动让小青醒过来。因为明月走时说的是让他等。
可看着长生一天天衰老下去,还不时的坐在小青身边静静的看她,他知道,长生他……
明月对长生的恨太深重。喜讳甚至在想:“师傅大概是不愿意让长生看到小青姑娘苏醒的那一天吧。”
终于有一天,喜讳问正站在梯子上擦佛像的长生:“你……想不想早点儿看到她醒过来?”
长生听了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儿从梯子上跌下来。
走下梯子后,他缓缓走到小青身边,伸出苍老的手,终还是停在半空,然后又收了回去。边抹着眼睛边走出殿去。终是没有给喜讳答案。
其实喜讳已经看出,他想。
直到,见盯着蜘蛛发神的长生晕倒在地这天,喜讳决定给小青施法。
一尝试,才发觉召唤元神是多么耗费功力的事。难怪即便如明月这般法力,也耗得长须斑白。
更严重的是每召唤一次,受损的不只是法力,连自己的元神也在浮动。他惊骇之余算是体谅到明月临终之前只让他等的苦心了。
可是他见长生这样,毕竟是凡夫俗子,大限躲也躲不过的,又于心不忍。
甚至,他想起明月给予的关于前世的幻相,尽管明月声明是自己欺骗了他,但是那前世,竟是那么真切,即便是灵蛇子转世,他也无法完全对这种俗世的幻象彻底通透的看待。尘世的人活的糊涂,其实妖、灵,也何尝不是。不然小青也不会爱上磨镜的长生,明月也不会舍身赴死都要让小青苏醒。
他在每个月圆之夜施法时间最长。因为月圆时,法力的效用最强。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没有绝对希望的做法。充满太多不可知。提前苏醒的可能性是绝对的,但是到底能提前多少,喜讳自己也不清楚。
长生每每看到他施法,都会微笑。而喜讳很无奈,他想,长生并不知道这种做法将多耗费法力跟元神。甚至,如果过度,会有元神崩离的危险。
可他错了。
又一次施法,他感觉心力交瘁时还在坚持,身体开始晃动,大殿里光华四溢,正在这时,长生拍了拍他肩膀,他及时收了法门满脸汗水回头看长生。长生凄伤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他承认,那一刻,他被这个垂垂老矣的人那份体恤触动了。
又一个七夕。明月圆寂快十一年了。
这天喜讳感到惊喜,因为他感知小青的元神似乎出现了不同以往的感应。
“难道……十一年就是期限?”他充满希望与信心,等待七天后的月圆之夜。
当晚,长生像过去十年的七夕那样采来许多花草,整齐的放在小青身旁,静静的站一会儿,然后又静静的离开。只是这步子,越来越慢,身子也越来越弯。
喜讳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尘世的生命,多么脆弱。慈悲我佛。”
这晚的月色出奇的好。
整个天空万里无云,反倒使一轮明月显得些许孤独。
喜讳望了望天,让长生关上殿门,开始施法。
少顷,大殿里金碧辉煌,一如当初明月大师解封的情景。喜讳脸上露出了笑容。
良久,光华最盛时,喜讳大喊一声:“复!”
收了法门,喜讳如释重负,小青的手指在微微动弹。
“长生,长生!”喜讳唤他。却不见人应。
回头看去,长生安静的斜靠在大殿门上,头歪着,须发愈显苍白,面带微笑。
一个即将苏醒,一个却在枯等了大半生后恒久的睡了过去。
“阿-弥-陀-佛”喜讳久久颔首,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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