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珈蓝冬瓜 于 3-12-2012 02:39 编辑
(11) 那日我到燕京之时是二月十六，木鱼应该只比我早到五天，可我还是迟了，古朴的城门严实的关着，高高的城垛上站着手握利箭的军士，远远地高声喊道：“皇上口谕，封城三日，靠近者，杀无赦！” 我无法，只好等在城外。 三日后进京，整个皇城就像是被血洗过，满野的鲜红。 听说君子堂明为投靠朝廷，暗里却和蓝家及朝中勾结，凤妃意图鸩杀今上，未果，今上雷霆大怒，下旨诛杀君蓝两家，然君家树大根深，携蓝家隐入江湖，君家主城一夜为空。 听说右相雪千杀已经下了天牢，谋逆之罪当处极刑，念其戍边多年，判为斩首，以儆效尤。 听说少林、武当、峨眉在此次二月事变中立了大功，协助今上将军中朝中叛贼一网打尽，御赐匾额“武林正道，天下大义”。 听说武林朝堂之前盛传的翻墨藏宝图之说，乃逆贼常抱抱伪造，贼人为了借助君家势力上位、增加筹码，故造此谣言，后事败出逃，全城搜捕三日未见人影，原统领府已经被烧的焦黑一片，所有证据化为灰烬，更难探查。 听说…… 所有真实的过程在尘埃落定之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我没有打听到木鱼的情况，心中甚是着急，想起他曾叫我在恶人谷等他，于是快马加鞭赶回恶人谷。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回来，过去了这么久，那些嘶喊和鲜血仿佛已经被命运的手掌抹平，赤水河依旧清澈流淌，那些尸骨已经化作春泥，上面长满了缤纷的花朵，只有些断壁残垣，还在提醒着我那一晚的惨烈和痛楚。 远远的看见一座木屋上竟然有袅袅炊烟，我催马过去，看见木鱼斜斜地靠在门上，笑看着我，露出一口白牙：“越玉，你怎么这么慢。” 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没事就好。 他扶我下马，抹去我眼角的泪水，道：“傻瓜，哭什么。进来看看你的哥哥。” 哥哥？ 屋里的木床上常抱抱双目紧闭，面色如金，旁边坐着君娃娃，正帮他拭汗。见我进来，那女子屈膝跪下，叩首道：“求姑娘用还灵丹，救抱抱一命。” 我上前把了把脉，竟然是断魂的脉象，但是他的双目并未赤红，瞳孔如常，疑惑道：“这是？” 那姑娘死死的攥着拳头，声音微微颤抖：“是状元断魂。”她顿了下道，“姑娘若是云七，那么抱抱就是你的亲哥哥……” 我愣住，心里酸苦难言，这…… “百十年前，云家与前朝交往过密，被连诛十族。后被妙手书生救出一个婴孩，是云家的后人，也就是抱抱的爷爷。抱抱的爹爹风神玉树，他的母亲是外封王常家的郡主，只是捡了一块手帕的交情，却沦落了自己的身心。他爷爷恨死了这朝的王室，即便是外封王也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后为此事而死，他爹爹因此离开了他的母亲，却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抱抱。后来因为政事，抱抱母亲带着他嫁于慕容哥哥的爹爹为侧……可是，慕容哥哥他……他对抱抱起了不一样的心思……抱抱一直躲着他……慕容哥哥也是个苦命人……” “他苦命？他将婆婆……将恶人谷的那么多叔叔婶婶……”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是这样。 “慕容哥哥后来清楚了一切，却已经迟了……再说姑娘不也用索魂杀了慕容哥哥么？” 我竟无言以对。 “后来抱抱的爹爹曾找过抱抱，告知了他的身世，对他们母子表示了深切的歉意，并说抱抱还有个妹妹在恶人谷，起名叫做云七，望他以后多加照拂。慕容哥哥当时只得到消息说抱抱要去恶人谷，并不知他是为了去寻你，慕容哥哥恨抱抱践踏他的一片真心，请兵恶人谷，并拿抱抱娘亲的性命威胁抱抱……后来慕容哥哥也知道了抱抱和你的身世，已经晚了……皇上得到了藏宝图有龙脉的消息，要给抱抱下慢性毒药牵制慕容哥哥，慕容哥哥自己服了那毒，进言抱抱武艺高强，决胜千里，举荐他为新一任的锦衣卫统领……可是这时候你在君无尘的手里，他们一直在拉拢锦衣卫，抱抱为了保你平安，只好答应，助他们起事。慕容哥哥也为了赔罪，将他收藏的还灵丹送到了君子堂……却没有想到姑娘你在极乐谷的帮助下，改容装手，后来我们再没有你的消息……当初你离开君子堂的时候，抱抱曾派人暗中相护，才没有被君家的高手重新抓回去……”原来那次追杀的三拨人马中，有相护之意的竟是抱抱派来的…… “那，他是如何中毒的？” 君娃娃抬头看了木鱼一眼，低低道：“今上早就对君家起了戒心……我爹爹去时逼着无尘哥哥床前立誓，要他穷尽心力，逐鹿中原。凤皇姐姐从小被送到蓝家，周旋运筹，易名入宫……但是我们都小看了今上……现如今君家已经散了……哥哥动用了多年隐藏的势力，才保下大多数人，但是姐姐却还是不死心，她跟哥哥大吵一架，哥哥摔冠而去，姐姐却带着大部分势力隐藏着以期东山再起……抱抱在出逃的时候，忘了拿慕容哥哥给他的玉坠，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位木鱼少侠在书房翻找东西，两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却中了宵小的断魂之毒……” 我一把抓住木鱼的右腕，他边挣脱边笑呵呵地道：“没事没事，我只是有些累。”我急的要哭出来，大喝道：“你别动！”断魂的脉象……我跌坐在地上，还灵丹只有一颗…… 那个女子激动起来，疾声厉色道：“云七，那颗还灵丹本就是慕容哥哥的，抱抱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有脸不救他么！” 木鱼将我拉起来，抹平我的眉间，笑道：“哎呀越玉，不要愁眉苦脸的，我和常抱抱一起中的断魂，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却没想到以少林的禅定功能压制这种毒，所以常抱抱才能撑到现在。但是他的武功路子走的是阴柔派，所以现在才昏迷不醒……越玉，”他突然凑上来亲了我一下，顺手扯下我脖子上的白玉瓶抛给君娃娃，捏捏我的脸道：“我去找师傅，少林的武功都是阳刚一路，他应该会有办法。越玉，若不是我自己将还灵丹给常抱抱，你会给谁？”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木鱼的眼神墨色翻滚，有着浓重的失望。他略略低了低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越玉，我真的很累了，你在恶人谷好好保重，自此不再相见。” 我的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去握他的手，他把我推开，骑上马飞驰而去。 木鱼眼含失望，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再不相见。 （12）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 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 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仓央嘉措 我在药房煎药，听到君娃娃的哭声，进屋一看，常抱抱斜倚床头，正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别哭了，我这不没事么，乖，别哭了……” 我想起另外一个人，他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常抱抱抬头看我，一如三年前的黑曜石般的眸子，我却再没有心疼的感觉。君娃娃不好意思的抹脸站起来，道：“你们聊，我去看药好了没。” 他朝我伸出手，眼里是满满的温暖和笑意，道：“小七，过来。” 我挪过去，他拉着我的右手摩挲着，道：“哥哥的本意是保护你，让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谁想到最后成了这样……哥哥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 他戏谑道：“怎么，见到我醒来很不开心么？叫声哥哥来听听。” 我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整整我的衣襟，道：“娃娃说她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起去行走天下，听歌赏花，再不理这些烦心事了好不好？” 我终究是没忍住，问道：“你当初说，想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哈哈大笑起来，依稀可以看出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笑言道：“我当时逗琪琪玩呢。”后来抱抱正了正容色：“小七，那日和我打架之人是谁？好高强的武艺。” 我的心丝丝缕缕的抽疼，低声道：“他原是少林弟子。”对了，木鱼叛出师门，又怎么会回去找他的师傅！ “少林弟子啊，怪不得他要去烧慕容哥哥的书房……慕容哥哥他掌握了所谓正道的掌门人的把柄，哼，正道……” 正道邪道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我止不住浑身颤抖。 “小七，你怎么了小七，有什么和哥哥说……” “我……他……”我稳了稳心绪，将和木鱼结识以来之事说了一遍，以及那日他的负气而去。常抱抱眉头紧皱：“那日他说禅定功能压制断魂？说我的武功走的是阴柔一派？” 我点点头，心中一片慌乱。 抱抱叹了口气：“难为他一片真心。锦衣卫的内功玄元经，走的也是阳刚一路……阳刚的内功只能一点点耗着来压制断魂，却并不能解毒。我当日，就是玄元经耗尽，命悬一线，他才帮我输禅定功压制，现如今我武功全失，形同废人……若是他在去少林的路上，内功耗尽……” 我急急忙忙站起来就要往马棚冲，抱抱拉着我道：“小七，你想好了，他既说不想和你相见……” 我慌乱回答：“我就是，就是去瞧他一眼，他，他若好着，我便离开……” 常抱抱苦笑了一下：“我这幅样子，同你去只会拖累你，你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努力几次，终于喊抱抱哥哥：“哥哥，你和嫂子也多保重。你既已醒来，剩下的就是调理了，嫂子会照顾好你的。你若大好了，让嫂子陪你去游山玩水，我想自己走走，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若木鱼真的不想见我，我又有哪里好去？只不过不想让他们担心罢了。 抱抱眼睛微微湿润，轻轻的抱了我一下：“总之，你万事小心，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小七你要记得，这世上，你不是一个人。” ~~~~~~~~~~~~~~~~~~~~~~~~~~~~~ 我赶到少室山求见方丈，客僧说方丈下山云游未归。 我道想找一名叫木鱼的少林弟子，答曰并无此人。 走投无路间突然想起了那个一本正经教训他大师兄的小和尚，天遗。 “恳请大师带我去见木鱼。”我合掌躬身，恳求道。 天遗冷冷的打量我半晌，道：“跟我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不是表示，木鱼还好。 进了一间禅室，门被关上，天遗一掌朝我打来，避无可避。我跌出去老远，嘴里尝到血的腥味。 他举掌将要再打，我的泪已经汹涌而出，因为我瞟见天遗袖口内里缝着一片小小的黑纱，心痛欲死，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走，我不要，听他说话。 “你看见了？这就是我师兄为你叛出师门的下场！当初避雨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偏偏碰到你！你知不知道那天回山，师兄不让你上山，是为了保护你。他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武学奇才，他平日再如何胡闹，喝酒吃肉掌门都纵容，那日回山，他跟师傅说，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说看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就想陪着她走一段路，他说求师傅成全，磕头将讲武堂的青石地板印染的成了红色。最后师傅让她面悔过崖，师兄说自请过十八铜人阵。少林门规，有罪者自请过十八铜人阵者，自逐出师门。你竟然，你竟然这样对他……” “师兄找到我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他说不怪你，你若前来寻他，他便不算白忙一场……他让我骗你说他去云游……你害我师兄至此，我如何能让你好过！他让我杀了他……我怎么能……师兄的眼睛越来越红……呜呜……他推开我跳了思过崖……我怎么能……呜呜……” ~~~~~~~~~~~~~~~~~~~~~~~~~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晨起梳妆，木梳上总会纠缠大把大把的头发。婆婆，当我终于明白，你疾声厉色的让我不能丢了翻墨的脸面，是让我坚强地活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无法好好地活下去了。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总在洛阳周边走走停停，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哪怕一次。因为他曾说过对不起师傅，因果轮回，他总会回来报答，可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我从不相信他已经去了，他曾叫我在恶人谷等他，他曾说要和我一起重建恶人谷，我便收养了个孩子，起名叫做念鱼，安心在恶人谷等待。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木鱼，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很想你。 ————完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知不知 | 
楼主: 珈蓝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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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13-2012 13: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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